我直了直脖子,说:“没法跟你比啊。”
“小小一个副县长,弄不好哪一天说下去就下去了。”
“我想体会一下这种感觉还体会不到呢。”
这时,他突然话锋一转,说:“听说你搞摄影,我就想,你总有一天会来拍我们县里的那个温泉。结果你一直没来。”
这使我想起了死去多年的花脸贡波斯甲,使我想起了已经淡忘多年的遥远的温泉。
贤巴从后视镜里看着我说:“我说的这个温泉,就是当年花脸向我们讲过的那个温泉。”他还说,“唉,要是花脸不死的话,现在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去看那些温泉了。”
“但是花脸已经死了。”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眼睛,说,“花脸死得很惨。”我的口气会让他觉得花脸落得那样的下场,和他是有一定关系的。但他好像没有觉得。他说:“是啊,那个年代谁都活得不轻松啊。”我眼前又浮现出了花脸死去时歪倒在火塘里的样子,想起了他那烧焦的脸。现在,那个灵魂与血肉都已离开的骷髅还安坐在那株柏树枝杈上吗?这个季节,旁边细碎的樱桃花肯定已经开得繁盛如雪了。风从晶莹的雪峰上扶摇而下,如雪的樱桃花瓣便纷纷扬扬了。
我没好气地说:“就不要再提死去多年的人了吧。”
“我们不该忘记,那是时代的错误。”贤巴说这话时,完全是文件上的口吻。汽车性能很好,发动机发出吟咏道路的平稳声音,车窗外的景色飞掠向后。一棵树很快陷落在身后,一丛草中的石头,一簇鲜艳的野花,都一样地飞掠向后,深陷于身后的记忆之中了。记忆就像是一个更宽广的世界,那么多东西掉进去,仍然覆盖不住那些最早的记忆。我希望原野上这些东西,覆盖了我黯淡的记忆。但是该死的记忆又拼了命从光照不到的地方冒出头来。是的,记忆比我更顽强。